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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凯米拉停顿了一下“当然不,”她突然间变得有点怒气冲冲:“我以为现在不会再有人相信十九世纪的电影上所描绘的东西了——我父亲不是青帮的大佬,他的下属既不会舞动手指打暗号,也从来不喝掺了鸡血的白酒——犯了错误的人只会被解雇,而不是被砍下脑袋!”
&esp;&esp;“当然不,”史特莱夫跟着她说道,年轻女性的勃然变色他压根儿没放在眼里:“但凯盛国先生是个议员,对吗,有一打机构愿意帮他解决点麻烦事儿。也许还要包括警察局与联邦调查局——你的男友有固定职业吗?纳税情况如何?他是不是很爱参加那类脱光了衣服往身上浇红色颜料的游行?他有没有剪断过养鸡场的电线,或是打开实验室和动物园的笼子?要么就是其他更出格点的?之前警察或许不会去注意那个淘气得过分的小子,但如果一个议员,一个议会所有委员会的当然成员,有权利在市议会上单独或者联署提出法律草案,有权利出席市政府所有重要的会议的,值得尊敬的议员先生对他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关心,我的意思是,负面的那种,他会发现他满身都是窟窿,而每个窟窿都能让他在牢里呆上个把个月,而在这段时间里,他很有可能被其他犯人当成个姑娘或是沙包,要么就是突发疾病什么的,不致死,但活着比死了更遭罪。”他注意到凯米拉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的眼睛中开始累积起恐惧:“你明白的是吗?所以你才来找我——一个初至贵地的老好人。你希望我能跑去对凯盛国先生说,我爱上了您,并在纯洁而正常的恋爱中,半年之后订婚,一年之后结婚。对吗?您今天来找我,就是这个原因,这样凯盛国的注意力就会从你的小男朋友那里转移到我这儿来了。”史特莱夫摊开双手,他用小手指代替面包擦拭和模糊炭笔的线条,所以指头的边缘变得黑黑的,他的左手一侧有个疤:“这样,那条幸运的小鱼儿就能从凯盛国的大网中逃脱了——即便您最后发现他并不在那张可怕的网里,您也可以借着我的掩护逃离您父亲的监视与控制。但令人讨厌的是,我就得卡在凯先生的眼皮子底下了,而且毫无疑问地,当您和您的小男朋友在某张报纸上着为鲸鱼寻求生存空间的时候,他会将大半怒火都倾泻在那个敢于和他女儿联合起来欺骗他并酿成了极大恶果的外人身上。”
&esp;&esp;玫瑰色的红晕从凯米拉的脖子弥漫了上来,一半是恼怒,一半是困窘,史特莱夫所说的完全正确,近一年多来她确实在担心这件事情——史特莱夫所说的各种行为希雷诺斯几乎全都干过,他被警察拘捕过很多次,但很明显的,他在失踪前被强行扣押的次数大幅度地上升了,而且每次都会遭到羞辱与殴打。
&esp;&esp;“您是否憎恨您的父亲?”史特莱夫静静地问道。
&esp;&esp;凯米拉抬起头,她惊讶地看着他,好像他突然变成了一只熊猫。
&esp;&esp;“您憎恨过吗?因为他做的事情,不仅仅是您的爱情——他从您还是个婴儿时就开始控制您了,他原本可以把您扔给您的母亲,给她一笔钱,让她和您自生自灭,这样您或许还能像很多个单亲母亲抚养长大的女孩儿那样——有着自己的理想,自己的爱情,自己的生活。但他的道德观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娶了您的母亲,但他不要她,他只要您,让您姓他的姓氏,起一个属于中国人的名字,一个中国女性成为了您的养母,您在她的教育下像个真正的中国少女那样长大,您的骨头,血和肌肉里充满了檀香和墨块的味儿,有一段时间,您认为自己是个纯粹的中国人,并为了这点而感到骄傲与愉快。但突然之间,他要您去嫁给一个外人,因为您有着一张外人的脸,也许还有皮肤和眼睛他是今天才发现了这一点吗?他难道从来没注意到您有着一双苔藓绿的眼睛,亚麻色的头发和白色的皮肤吗?”
&esp;&esp;“不。”史特莱夫用那种蛊惑人心的声音继续道:“他什么都知道,他对您了如指掌,从身体到内心。可是,他为什么要关心这些呢?他有他的标准,所有的事情都得按照他的标准来,不然就是错的,甚至是罪恶的。”
&esp;&esp;“父亲是一个固执的人。”凯米拉说,她的声音非常干涩。
&esp;&esp;“您恨他的固执,”史特莱夫说“没有他的固执,您会幸福的多。”
&esp;&esp;凯米拉站了起来。
&esp;&esp;“我很抱歉,”她说,睁大了眼睛:“对您提出这样的要求——”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努力了好几次,却只能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赤金色的阳光从窗户哪儿投照到她的身上,她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
&esp;&esp;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凯米拉离开了教室,史特莱夫没有挽留。
&esp;&esp;她说了再见没有?也许,史特莱夫没去在意这个,他抬起那颗如同水貂般光滑的头,细长苍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了软木板的边缘——就像抓着一条毒蛇的脖子,他把它提了起来,对着窗外的光线。上面有着凯米拉的画,她在离开的时候企图不动声色地把它拿走,但皮质的画纸是用小圆钉钉在软木板上的,她不能拿走公用的软木板。
&esp;&esp;他听到了一声小小的喷嚏声。
&esp;&esp;史特莱夫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走到那张酷似不锈钢尸解台的办公桌边往里看——黑色的小牛皮椅子是从一个旧货拍卖会上买回来的,高靠背可以放下,放到和座垫一样平,附赠同材质的脚凳,三样加在一块儿,就是一个非常舒适隐蔽的小床。撒沙。史特莱夫蜷缩在里面,裹着温暖柔软的毛毯,一朵绛红色的芙蓉树花粘在他的嘴唇与鼻子之间,让他不断地轻轻打着喷嚏。
&esp;&esp;孩子的眼球颤动着,眼睛睁开了,史特莱夫看到了美丽的紫色。
&esp;&esp;“醒了,醒了,静静地醒过来了,在一个愉快的房间里。”史特莱夫说,他绕过桌子,向撒沙伏下身来,他检查了孩子的体温,发现因为换牙而引起的低烧仍然没有退去,然后他又查看了撒沙的牙齿,整齐的,小小的,白色的乳牙,一颗前切牙已经掉了,而旁边的侧切牙与第一磨牙也有松动的迹象,他停下手,思索了一会,努力不去想那些掉落在白雪与黑色污泥里的牙齿——第一个撒沙没有活到换牙的时候就被那些溃兵拖出去宰杀掉了,不比对付一只小鹿更难,锅子吊在屋梁下面,锅底烧着精美的画框与扶手椅的脚,呼噜噜,白腾腾,他们把她捞出来吃掉,既香又甜。
&esp;&esp;这次撒沙应该能活得更久些,非常久,他会小心谨慎的。
&esp;&esp;史特莱夫拉开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那里有个便携式的针剂盒,他从里面取出针筒,针头就像头发丝那样细,他给撒沙。史特莱夫做了注射。史特莱夫不相信其他的医生,所以他没有自己的私人医生,撒沙当然也不可能有——他用棉球擦拭并按住针眼,等了几秒钟,翻开来的时候上面只有几乎无法看见的一点粉红,即便有着十来年经验的护士也未必能做的这样好,现在他又想起给凯瑟琳注射时的景象了,正是从那天起,他确信撒沙能够在凯瑟琳的身体里获得重生。
&esp;&esp;“是凯米拉吗?”撒沙迷迷糊糊地问道:“栀子花。”
&esp;&esp;“没错,arcjabs,栀子花为核心的香调,”史特莱夫说:“是她。”
&esp;&esp;他让毯子留在撒沙身上,他把孩子抱起来,带到那张拼起来的课桌前。
&esp;&esp;撒沙坐在他的膝盖上,史特莱夫隔着毛毯捉住他的脚,就像握着一对小兔子,他的另一只手从撒沙的肋下穿过,按在课桌上。
&esp;&esp;撒沙的精神要比几分钟之前好得多,他翻看学生们的作品,然后凯瑟琳的画儿引起了他的主意。
&esp;&esp;在撒沙的记忆之宫里同样有着一个庞大的图书室,画画心理学画与精神世界图画所揭示的秘密心的画等等,这些在市面上颇受欢迎的,据说能够从研究图形图画而通悉人类心理的畅销书被他存放在一个角落里,但并不妨碍他在必要的时候取出比照——虽然站在以前的霍普金斯医生的角度来说,这些作者和巴尔的摩暴力精神病院的契尔顿大夫是一路货色——‘权威而专业’,‘无所不能’,就是缺少一张正式的医学文凭“我不能说它们是错的,这也许是这些习惯于虚张声势的家伙在某本大部头里找出的唯一一丁点儿他们自以为能弄明白的东西——但问题是,如果你愿意追根究底的话,最后你会发现里面的东西只是些狗屎,”撒沙记得自己的父亲曾以那种惯常的轻蔑口吻说道:“臭不可闻。”
&esp;&esp;——唔,还是然让我们来看看里面的内容吧“画面大的,有攻击性,画面小的,拘谨害羞,画在纸的中央,富有安全感,画在上方,非常乐观,画在边缘哦,太糟了,你极度缺乏自信;画笔越有力就越自信,断续,弯曲则说明执笔者柔顺怯懦树干粗壮象征着旺盛的生命力,树干细小代表生命旅程中缺乏支持,假如下落的果实,真糟糕,你是被迫离开家的,而且是在非常不愉快的情况下看看掉了多少果实,这将说明你的年龄——完了?抱歉没,还没有,我们还可以看看树上的伤疤,有多少伤疤就表示你有多少悲惨的往事这道代表失业,这道代表离婚,还有父母离世,孩子入狱小狗被车子压死算不算?当然算,也许还要加上涂坏的指甲油和过期牛奶。”
&esp;&esp;“一群耍把戏的。”史特莱夫立起那张画:“还把自己的小秘密来了个兜底翻——既然这类书能够达到数万册的发行量(真是不可思议),难道那些阅读者中,没人会就此变得警惕点儿吗?当某人拿出纸和笔,让你画上一棵树,一栋房子和一个人的时候——我从不认为会有人高高兴兴地撕开自己的胸膛把内脏掏出来供人参观好吧,让我们先来看看这个,它里面包含了很多内容——第一是那棵树,你看到过这种画法吗?几乎没有一根挺直的线条,它从画纸的左下角延伸出来,伸向画面中心,根部暴露,枝条下垂,随风摆动,然后是断断续续的线条,从树的下方开始,一直延伸到另一端,最后是一块很小的东西,仔细看,这是一个房屋吗?是的,这是一座房屋,很小的屋子,没有门窗。
&esp;&esp;那么,假如我们愿意按照那些书上的指示来做分析:画面边缘的树代表没有安全感,暴露的根部表示执笔者心态不够成熟,下垂的枝条隐喻着她仍然停留在过去的生活中,没有果实象征着对自己要求不高,没有目标,断断续续的线条说明她缺乏自信,太小的房屋代表她对家庭并不憧憬,不愿与人交流。”
&esp;&esp;史特莱夫露出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容,这个笑容会令很多人暴跳如雷的。
&esp;&esp;“但这是真的吗?”他用小手指尖轻轻地蹭蹭撒沙的面颊:“凯米拉的血管里只有着一半属于中国人的血,但她接受的教育要比很多中国人都更为纯粹。撒沙,就像她的名字那样,她利用了一个显而易见却很难被识破的花招,她把自己学到的一些东西应用在了画面里,她真正的想法被隐藏了起来。所以我们看到倾斜的树,垂落的枝条——但我想她画的应该是一棵柳树,而柳树是一种众所周知的,容易繁衍,能在许多地方顽强生存下去的植物;还有树根,树根在东方所代表的意象是完全正面的,他们并不介意描绘它,并且把很多树根制造成常用的器具,因为它象征着坚实可靠至于那些无法连接起来的,虚浮无力的线条,它们应该所表达的应该是水,充沛的水,也许是条宽阔的河流,因为房屋会变得很小就是因为它在河流的对面——中国人的绘画讨厌将所有东西全部一丝不苟地描述出来,所以门窗很可能是被省略而不是没有河流上没有船和桥,她的家与世隔绝,但很安全,而且靠近水源,这是个好兆头——瞧,假如我们不够仔细,或者对她以及她身后的东西不够了解的话,就会被轻而易举地耍了。”
&esp;&esp;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
&esp;&esp;“是那个家呢?”他若有所思地咕哝道。
&esp;&esp;(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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