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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的?”小富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呀?”
三庆压声道:“先前从乾清宫出来,瞧见隆宗门上了。”见小富还糊涂着,凑过去咬耳朵说,“嘤姑娘和薛蛮子照了面,姑娘给薛蛮子请安,正落了主子的眼。”
小富哦了声,“原来是这么个事儿……”
万岁爷还是很忌讳齐家二姑娘进宫的缘由的,毕竟不是寻常选秀,总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味道,因此见二姑娘和薛尚章私下见了面,万岁爷难免大感不快。不过更深层的原因有没有呢,想是有的吧!宫里人多,眼睛也多,今儿见了谁,和谁说上了话,要不了一时半刻就会传到御前。万岁爷这是在为姑娘挡煞么?好像有那么点儿意思,又好像没有……小富是个驴脑子,他觉得真要这样,那万岁爷也不是那么厌恶嘤姑娘嘛。但不厌恶,又怎么能罚人顶砖呢,明明有好些法子,犯不上动真格儿的。
当然,后来他看见砚台里特意研好的墨,因倾斜顺着嘤姑娘的脸颊流淌下来的时候,他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一直笑嘻嘻的嘤姑娘这回终于哭了,因为这墨会渗透进肌理,得花上两天工夫才能彻底清洗干净。她是老佛爷身边伺候的,这么一来没法见人了,姑娘对自己脸面的看重程度,远比对膝头子高许多。
第28章小满
嘤鸣跪着,哭得直打噎。松格不住拿帕子给她擦脸,可是越擦墨越多,从她的鬓边一路流淌,流进了她的颈窝,染黑了她的褂子。
皇帝到底和她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呢,要这样费尽心机整治她。原先她还不疑叫她顶砖是什么用意,就算送来了砚台她也不觉得里头有诈,只当是皇帝为了免于半夜三更大动干戈找砖,而耽误了让她罚跪的时间,随意让她以砚代砖,早跪早好。于是她老老实实照着做了,一丝不苟地把砚台放在了头顶上,自觉以前顶碗都不难,现在顶砚台更没什么了不起。她甚至有些庆幸,砚台比砖轻多了,简直就像捡了大便宜。
后来砚台上头了,她挺直脊梁跪得笔管条直,全当在练规矩。可是时候一长毕竟不行,膝头子很痛,腿也麻了,腰也酸了,便只好拿手扶着。结果这一扶,可坏了事了,盖子边缘有淋漓的墨汁子淋下来,起先她糊里糊涂以为是下雨了,直到松格惊呼“主子您的脸怎么黑了”,她才知道坏了菜。
做人怎么能这么缺德呢,她进养心殿的时候,他明明还没开始批折子,就是为了让她狼狈,特意加水研磨再让她顶着。人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白天给她吃羊肉烧麦让她吐断了肠子,夜里又想出这么个损招儿祸害她,他到底想干什么!
越想越委屈,她还在极力忍着,说:“松格,你看看,能不能擦干净。”
松格抽出手绢使劲擦,擦得她肉皮儿生疼,还是告诉她:“主子,这是御用墨,不像外头的。奴才擦了半天,这墨进了肌理,回去拿胰子洗洗,多洗两回就干净了。”
嘤鸣听完这个就哭了,实在是奇耻大辱,他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因为是皇帝,就可以不拿别人的脸当回事?既然这么讨厌她,把她打发出宫不是更省心么,何必留下抬杠。
然而跪还是得跪着,她顶着砚台直抹眼泪,松格就在边上陪着一块儿哭。夜色越来越浓重,因为来前太皇太后发了话,不必再回慈宁宫复命了,直接上头所歇着吧,因此她就算跪上一整夜,养心殿外也不会有人知道。
殿里的人隔窗望着,墙根下的背影委屈又顽强。
“她讨过饶没有?”皇帝问德禄。
德禄抱着拂尘说没有,“奴才也纳闷儿,嘤姑娘是不是吓着了,还是压根儿没想起来有讨饶这条道儿?但凡她服个软,就说求万岁爷开恩,主子瞧着老佛爷也不能叫她跪到这会儿。”
是啊,纳辛这个油子,怎么生出了这么个倔驴,真叫人想不明白。
一直跪下去不是办法,皇帝负着手,透过巨大的南窗看她的身影,原先兴致盎然,眼下变得有些意兴阑珊了。他看了一阵,调开视线道:“你去瞧瞧,要是她松了口,就让她回去吧。”
德禄垂袖应了个嗻,快步从殿里出来。上前看看,呀,这脸是没法瞧了。他说:“姑娘,时候长了可怎么受得住呢!这么的吧,您服个软,奴才给您上万岁爷跟前求求情,您早早儿回头所歇着去吧。”
嘤鸣却激发出了不屈的决心,挺着腰说:“谢谢谙达,我今儿就跪死在养心殿了,您别为我操心。”
德禄被她回了个倒噎气,有些仓惶地看了看松格。松格也觉得主子这回是气大发了,她本该劝主子的,到最后想想主仆应该生死同心,便加重语气说了句是,“奴才陪主子一起跪死在这儿。”
德禄嘿了声,直嘬牙花儿,“嘤姑娘,好汉不吃眼前亏,您和万岁爷拧着有什么好处呢,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嘤鸣不说话,心想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真要跪死了,周兴祖也诊不出她活着的时候有没有喘症,皇帝无凭无据害死了人,就等着满朝文武戳他脊梁骨吧!
德禄没劝动,愁眉苦脸进了三希堂。皇帝问怎么样,他只管摇头,犹犹豫豫道:“嘤姑娘说……她想跪死……”
这话显然会引得皇帝勃然大怒,当然这份怒火绝不会表现在脸上。皇帝依旧淡漠地看着窗外,霍地转过身道:“既然她有这份决心,就成全她,让她跪死吧。”
又置气了不是!德禄亦步亦趋说:“主子爷,奴才也觉得嘤姑娘忒倔了些,不知道变通,可您要是瞧见她现在的模样,八成也不愿意让她上您跟前求饶来……唉,真是没法瞧了,姑娘爱脸面,哭得什么似的……”
皇帝略沉默了下,说去,“让小富传话,求饶是非求不可。朕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若她还是坚持要跪,那就让她跪上三天三夜,死了就让纳辛进来接尸首。”
德禄应了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理解圣心。八成是不想让嘤姑娘死的,但又不愿意折损了面子,所以非要人家乞命,痛哭流涕说“万岁爷,奴才错了,饶了奴才吧”,这样才能勉强收回成命。
德禄站在滴水下招了招小富,冲姑娘的方向努嘴,“赶紧劝劝去,主子爷有心饶她这一回,她再这么拧着,自己受苦,何必呢。”
小富口才好,有他出马,事情能好办一半儿。他嗳了声,一溜烟到了西墙根儿下,蹲在她们身边说:“嘤姑娘,身子是咱们自己的,别因置气和自己过不去。这宫里谁又是有脸的,谁又是没脸的?像头前,淑妃因当面顶撞大行皇后,被主子爷贬为答应,送到北五所看门儿去了,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得闲还挨着门框嗑瓜子儿呢,又怎么的?姑娘是宰相家的小姐,宰相肚里能撑船,小姐肚里不说多,一辆车打个来回总能够,您说是不是?”
嘤鸣不为所动,仍旧顶着那块砚台说:“万岁爷金口玉言,说不叫起来我就不能起来。你们来劝我也不中用,我就是告饶了,万岁爷还得呲打我,还得继续让我跪着。”
小富干干眨巴了两下眼,“哪儿能呢,万岁爷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外头人不知道,我们在跟前伺候的心里都明白。毕竟那是主子爷,有时候发个火儿,罚你一回,脑子记住教训就是了,委屈别往心里去。您呢,是纳公爷家送进来的,你身后可是整个齐家。您要是这么没日没宿的跪,您让纳公爷知道了怎么办?您在养心殿跪着,纳公爷明儿就该上午门跪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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