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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柬与石勒对视一眼,皆是沉默。独孤尚察觉出满座族老闪避的眼神、凝重的面容,不禁皱眉:“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这个……”贺兰柬斟酌着道,“前些日子曾有密报自江左送出,说彦公子虽已救出牢狱,却被萧璋途中追杀而亡。”见独孤尚凤目倏地暗冷下去,眉宇也益发凛冽,忙又补充道,“不过依我揣测,此传闻怕是有误。若彦公子当真丧命,云阁主何故还要千里迢迢赶来云中?他信中虽未提及,怕也是担心信落在别人手中泄了秘密。我想……彦公子应该还在人世。”
独孤尚垂眸静思良久,慢慢合起信函。
“柔然那边动向如何?”他抬起头,眉眼间已清寂如常。
未想他就这样转过话锋,诸族老都是一怔,本要松开的那口气,于是再度堵回胸前。
贺兰柬喝了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方替众人回道:“斥候探得,柔然早在七月之初便大举全国军队,近五十万大军,在马邑之变当日,分五拨自柔然出发,西进云中。本来依他们的速度,快则三日,慢则七日,柔然柱国阿那纥率领第一拨骑兵必已到达赤岩山。但不知中途出了什么缘故,行军路上,却忽自柔然王城传出女帝病重将殁的消息,阿那纥紧急返回王城,他的军队就此在旷野滞留了一个月,此前三日,阿那纥方才再出王城、重新整军。”
“七月初?”独孤尚眸间锋芒闪过,“难道柔然人竟早就未雨绸缪,能够未卜先知?”
“我也在怀疑,”贺兰柬顿了顿,“听说姚融素与柔然勾连密切,中原事乱,怕与柔然逃不了干系。”
独孤尚目色冷冷,默思片刻,又道:“匈奴那边动静如何?”
“匈奴老单于刚死,诸部争权,此刻正忙于内乱,想来并没有东顾的精力。”
“那就是说我们并没有后顾之忧。”独孤尚眉宇稍舒,道,“我本以为会是北朝借机侵袭云中,不过一路回来,并没有看到边关有调兵北上的迹象。两面无患,我们只需全力应对柔然便可。”
贺兰柬道:“少主不知道,北朝如今亦生出了乱子。姚融和裴行在朝中大肆排除异己,不料触及了司马皇室的利益,清河王、乐安王、北海王等八王正与朝廷对抗着,想来无须多久,便会有人借勤王的幌子策动谋乱。”
谋、乱――
独孤尚黑瞳深幽,一瞬的痛楚严严藏在深处,常人并不能发觉。但他心中却清楚地知道那是怎样的悲哀,独孤一门百年忠烈,然而事到如今,这样的两个字,却成了轻易便可刺痛自己的缘由。
一时议事毕,独孤尚去后庐见过了宇文恪,方才回到自己的庭舍歇息下来。暖池中洗去一路风尘,换过干净的衣袍,走去书房时,果然见贺兰柬已笔直候立在室外。
“进来罢。”独孤尚揉着额,在案后坐下。
贺兰柬此刻穿戴整齐,已非方才披头散发、乱衣赤脚的狼狈模样,入室揖了一礼,望着案上早已放冷的一碗药羹,眸光微暗,慢慢撩袍在独孤尚对面落座。
“少主还未用膳吧?”他将随身携来的食盒打开,拿出两牒饼饵、一壶羊奶摆在案上,解释道,“北朝对云中封锁边疆通行,粮草马匹等均不能北上,如今云中城中粮草拮据,吃的东西大多都补给城外军营,王府里只剩这些了。”
“我不饿。”独孤尚只将案上的药羹喝尽,疲倦地靠向身后墙壁,“柬叔,你实话告诉我,除却老弱妇孺,鲜卑一族能战的男儿还有多少?”
贺兰柬叹息道:“我来也正是要和少主说这事。”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简,摊开摆在独孤尚面前,陈述道:“云中城原有守军将士一万五,这些人曾跟随主公历经烽火,骁勇善战,可称精锐之师。族中另有精壮男丁六千余人,这一个月来,已由拓拔元延将军齐集城外军营日夜操练。另有从北朝陆续逃回来的鲜卑武士,差不多有两千人,一回城,也自动归去了拓拔元延麾下。这些人武功高强,多数曾是主公在北朝的旧部,可自编一部,作为奇兵。”
“也就是说,可战的人数仅两万余人?”独孤尚闻言眉头紧皱。
贺兰柬知他忧虑,轻轻叹了口气,温和道:“少主,其实人数的寡众并不能决定一战的成败。天时、地利、人和,乃至兵法谋略,才是制胜的关键。”
“柬叔,”独孤尚低声苦笑,“我还从未打过战啊。父亲教的兵法,你教的谋略……在先前,那些都是纸上谈兵。”
贺兰柬微笑着鼓励:“凡事都有第一次的。”
独孤尚默然。
他的第一战,紧系着鲜卑一族的生死、云中百年的存亡。沙场征伐稚嫩如他,却又如何能有那样从容不迫的信心,去承接起这般沉重的担子?
贺兰柬何尝看不出他的忧患,欲再劝说:“少主……”
“不必多说了,”独孤尚伸手止住他的话,“柬叔,若我如今为帅,只能是轻率之举。往日我虽跟随父亲远征过高车,却也不过是坐在马背上观望,并不懂排兵布阵,更不知如何上阵杀敌。”他卷起案上竹简,思索稍瞬,道,“鲜卑与柔然一战,以元延叔父为帅,我只当他帐下先锋便可。”
鲜卑一族除却独孤玄度与慕容虔,最善战的将军莫属拓拔元延。贺兰柬如今亦无更好的办法,想了想,只得颔首道:“如此也好。”
统帅之人已定下,独孤尚想着今晚便要去军营历练,然一路劳顿疲乏犹在,待要歇息稍顷,却见贺兰柬端坐对面,却无丝毫离开的意思。
独孤尚无奈道:“柬叔还有事要说?”
贺兰柬笑了笑:“我听无忧说,今日是一位大师送少主回云中的。诸族老托付我向那位大师当面致谢,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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