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嘤鸣脑子里架起了风车,嗡嗡地转着,一头恨那个背后使坏的人,一头又庆幸皇帝没玩儿心眼子,敞亮地把问题放在了明面儿上。如今马蜂窝是捅了,想抵赖肯定没门儿,要是说实话,齐海两家又得不着好处。觑觑皇帝脸色,那份阴郁,多像外头暗下来的天……嘤鸣舔了舔唇,脸上带了点羞怯的笑,说:“是我糊涂了,原想把这小玩意儿送给万岁爷的,出门的时候还仔细收着呢,后来进了养心殿,不知怎么竟找不着了。”
皇帝听了一怔,一切和他原先设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一时竟措手不及,“你说什么?这是……给朕的?”
嘤鸣嗯了声,“主子给我发了那么多的月例银子,奴才不知怎么感激主子才好。我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核舟是进宫的时候带着玩儿的,礼轻情意重么,还请主子别嫌寒酸。我本想着亲手呈敬主子的,可后来不知怎么丢了,干脆没言声。本以为找不回来了,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到了主子手里,可见这玩意儿和主子有缘。”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有点儿懵了,发现绕了一大圈,自己好像白吃了一回醋,冤枉人家了。想起刚才那一拍,心头顿时一紧,忙仔细查看,怕失手把这橄榄核儿拍碎了。不过她的话也不能尽信,他眯眼打量她的脸,试图从这份诚恳里掏出哪怕一点点心虚来,“这样的手艺,就凭你?”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显得格外谦虚,“万岁爷还记得上回那枚印章吧?奴才一向喜欢雕琢些小玩意儿,上回刻印花了几天工夫,这核舟比印费些时候,闭关三个月,也就雕成了。奴才先前瞧您面色不豫,想是不中意这个?没关系,主子要是不喜欢,奴才再给您重雕一个就是了。”
她提起那枚“万国威宁”,皇帝倒是宾服的,上回毕竟就被她糊弄了,可见她在雕刻方面尚算有点造诣。不过核雕可不像刻印,两者天差地别,他很想印证她话里的真假,但一听要闭关三个月,还是决定放弃了。
皇帝沉吟了下,把拍倒的核舟重新立了起来,“朕姑且信你这一回,你别给朕耍花样。”
嘤鸣说不敢,“主子别不是误会了,以为这东西是海大人送我的吧?”
皇帝被她戳中了心事,竟不知怎么回答她才好,悻悻道:“这件事和海银台有什么相干?”
“谢主子信得过奴才。”她掖着手,笑道,“真要是他送的,奴才该压箱底才是,哪儿能带在身上呢。宫里人多眼杂,万一像今儿似的不留神丢了,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再则请主子明鉴,倘或是压箱底的东西,这会儿到了主子手上,主子就该疑心是谁在背后害我了。我进宫半年,细想也没和谁结过怨,宫里主儿都是好人,万岁爷不信奴才,还不信主儿们么?”
她不是个面团儿,皇帝早就知道,这番亦真亦假的话里包含了多少乾坤,够叫人咂摸回味的了。
皇帝垂眼看看这橄榄核儿,想高兴,高兴不起来。里头大有可疑之处,但不知怎么,他已经不想追究了。
宫门上传来击节声,连着三响,是翻了牌子的嫔妃进来侍寝了。
嘤鸣心下一喜,万岁爷干正事儿的时候到了,自然没空揪着这核舟不放。可他似乎没有挪窝的意思,她等了等,有点意兴阑珊了,便又添了一句:“万岁爷,这橄榄核儿外头还有一方帕子包着呢,您见着没有?”
皇帝抬起了眼,心说核舟是不是她的不好说,那帕子必是她的,于是启了启高贵的唇问:“什么式样的?”
“十样锦的,上头绣了个鸭子。想是叫风吹走了吧,丢了就丢了,反正不是什么要紧物件。”她笑了笑,说着回头朝外看了一眼,“万岁爷,祥主儿来了,您移驾吧。”
皇帝听了,端坐着没动。御幸后宫和治理朝政一样,都是他的责任,可一件事做上多年,再好的兴致也会被磨灭。那些女人光溜溜进来,从下往上蠕虫一样游动,想起来就让他觉得恶心。以前勉强还能完事儿,现在似乎越来越勾不起兴致,难道真该喝米油了么?
帝王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他无奈地站了起来,举步往后殿去。迈进门槛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竟然在身后,便没好气地问:“你跟来干什么?”
嘤鸣一本正经说:“奴才和瑞生要在外头给主子掐点儿,不能叫您贪多掏空了身子。”
这种话她说起来竟没有任何觉得不妥的地方,倒真是个兢兢业业的人。皇帝五味杂陈,怅然进了华滋堂,床上挺尸的女人猛地撞进他眼帘,祥嫔在灯火下冲他笑,两道细长的眉毛,一张血盆大口……皇帝倒退了两步,皱着眉说“去吧”,穿过明间,回又日新去了。
祥嫔面如死灰,蝉蛹一样给抬了出来,瑞生和嘤鸣并肩站着目送她,瑞生揣着两手说:“第二个了……”
嘤鸣不解地看他,“什么第二个?”
瑞生含蓄地笑了笑,“头一个是宁妃,这不是第二个嘛。”
嘤鸣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进了养心殿又被退回去的嫔妃吧?她原希望有机会喊一声“是时候了”,现在看来万岁爷真不肯给她这份荣耀。
既然又叫去,那大伙儿的差事就算完了。瑞生和嘤鸣退到前殿,敬事房的人回去了,她在卷棚底下问小富:“谙达,那个扔下橄榄核儿的人找着了么?”
小富迟蹬了下,“不是姑娘落下的吗?”顿时醒过味儿来,“您放心,我一定把那个人揪出来。”
其实存了心要逮人,并不是那么难。御前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什么人干什么事儿,都有一定的章程。万岁爷要是不在养心殿,除了门上站班儿的,大伙儿还能走动走动。但万岁爷在,那一小段时候谁进过正殿,排查下来也不过那几个。
先头徳管事的下令叫查,扁担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不是个油滑的人,遇上点儿波折就头晕发慌。后来这事儿像过去了,听说嘤姑娘承认是自己丢的,所以他稍宽了心,料着这回不要紧了。
扁担除了每日洒扫,还负责御前的起更。起更要坐一夜,因此前一项差事办完后,能回值房稍稍眯瞪一会儿。
像往常一样,大伙儿吃饭的时候,他拿了两个窝头先回去了。值房这会子是空的,他打帘进去,脚还没站稳,就被人从后面一个肘拐儿勒住了脖子。
“好孙子,爷爷有话问你。”小富从外头进来,红缨笠帽下一张兔儿爷一样的脸,右手的鞭子拍打着左手掌心,活像个训狗的积年。瞥了他一眼,拖着长腔道,“说吧,事儿是你干的吧?”
扁担吓得腿都软了,心里直蹦起来,知道这回完了,可是坚决不能承认,结结巴巴说:“富爷,您……这是什……什么意思?”
既没有老实招供的心,那就不必客气了。小富冲他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太监手黑,背后的人抬脚就踹在扁担腿弯子里,一下儿把人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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