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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潮生和王绍屏虽然一开始唉声叹气,但后来讨论到执行细节,却越说越开心,达到浑然忘了夫人团和猫狗二兽组虎视眈眈、拼命点餐的境界。除了那两人之外,眾人终于点餐完毕,点菜的内将(年纪大的女服务生)发现两位男人都还没点到一道菜,于是追问了一句:「两位先生需要点菜吗?」结果两人竟然浑然不觉,同时挥了挥手让内将告退。还是小咪善体人意,朝着内将说:「给他们一人一盘炒饭吧!」
虽然台菜和中式菜餚都一样,不是一人一份,但是没点到自己爱吃的,总是遗憾。最重要的是,到时他们想到要加点的时候,黄潮生这个万圆户可能没钱了。虽然菜价低于眾人预期,但架不住夫人团与两兽组拼命点啊!而且他们还是按自己的食量来点,只有小咪考虑到自家老公,给他们各点了盘炒饭。可怜的黄潮生,身为花钱的冤大头,除了炒饭,其他能抢到些残羹冷炙,就算他万幸了。
还好,隔壁包厢适时的喧闹声,让两人反应过来。由于隔壁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吵群架的样子,两人带着家眷,深怕遭到波及,于是黄潮生把正要离开的内将叫了回来,想问问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两人才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点菜,立马把自己想吃的菜色补上。不过,内将脸色的不是很好,不是因为加点的太少,而是全部实在点太多。在她来看,这起码是五桌宴席的份量。在这个年代成长的人,总是比较节俭,见不得人浪费,所以内将对这群年轻人有点不大感冒。
时间往前几分鐘,也就是阿福伯一离开厢房没多久,包厢里就开始激烈争吵。连阿福伯都隐约听的见自家老爷大声的说:「你们这些共產党,会是台湾自治运动的罪人。」其中一个和自家老爷对呛的尖锐声音,他也认得出来,那是新文协的中央委员长兼财政部长,更是台共代言人的王敏川。只听那王敏川大吼回去:「不坚持工农斗争运动,那才是台湾的罪人!」
林福摇摇头,他不懂自家老爷为什么好好的仕绅不做,五十多岁,在家含飴弄孙,享享清福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得捲进这些是非里呢?他摇摇头,心中暗咐:「反正自己年纪也大了,管不了这么多。当年意气风发,充满着理想的小公子,自己就一路陪伴他成长,无论他现在是不是族长老爷,或是他要干嘛。自己啥都不管,就是陪着一路走到黑,直到自己进了坟墓为止。」或许这就是一个忠僕对自己一生的最高期许吧?
林福一路乱想着,一路找着内将。这时一名内将刚好从隔壁包厢告退,正在向包厢内行礼(日本服务礼节),准备离开。他正打算上前喊住这名内将,让她去厨房交代,晚点上菜。阿福伯知道自家老爷的意思,刚刚说的是反话。如果真在这个时候送菜进去,可能会变成衝突双方的武器,这样就太浪费了。林家可是一向以勤俭持家着称,就算自家族长不这么吩咐,林福也会这么干。
林福才刚刚走到内将身后,包厢内一个年轻人忽然叫住这名内将:「隔壁为什么那么吵呢?是有人在吵架吗?」然后望了后头的阿福伯一眼,接着对他说:「老伯,你找人吗?」
林福摇摇头,然后想起来自家老爷在隔壁可能真的太吵了,有着深厚底蕴的雾峰林家可是非常讲求礼貌的,于是他弯腰向眼前这位年轻人道歉说:「很抱歉,我就是隔壁包厢的,因为他们在开会,一不小心难免会意见不合,声音会大一点,我家老爷特意派我前来致意,我们会尽量控制音量。再次向您与您的家人致歉。」阿福伯偷喵到包厢内还有女眷,于是再补上一句。这就是标准的林家风范,也是阿福伯长期以来的坚持,要先替老爷想到一切,而且功劳面子都是老爷的,自己就是出来背黑锅的角色。
这个年轻人就是已经加点完的黄潮生,他在内将要出去的时候,又忽然想起了要问问隔壁的事情,然后就看到林福。而林福的反应,让他对眼前的老人的礼貌感到惊奇,即便在他那个号称富而有礼的年代,能够提前先来致歉的行为,也是非常少见。这让他对隔壁包厢来了什么人深感好奇,于是拉了王绍屏一起,然后再对阿福伯说:「老伯您贵姓?还劳烦您先过来说一声,真是不好意思。我和我兄弟一起过去给你的朋友敬杯酒致意一下,可以吗?」
阿福伯本来想摇头直接拒绝,但听到身后包厢内还不断传出咆啸声,于是他第一次大胆的替自家老爷做出决定:「好、好!两位都是优秀青年人。我是雾峰林家的阿福,你们可以叫我阿福伯,我这就带你们过去和我老爷认识一下,他对于提携后进一向不遗于力。」话是这样讲,其实林福心底想的是让这两个年轻人进去搅局,抱怨一下他们实在太吵。让这些爱面子的仕绅、职业社会运动家能够收敛一点,心平气和的慢慢沟通。这是林福灵机一动,以他的能力,想出能帮助自家老爷最好的办法。他绝没有想到,这不只是帮到他老爷而已,而是改变了整个局面。
林福带着两人走进包厢,原本争得面红耳赤的场面,在外人面前,立刻鸦雀无声。毕竟受过教育的台籍菁英非常懂得保持自己的身分与优雅,在不相干的人面前,大多还是会保持着应有的礼貌。
阿福伯领着两人来到林献堂面前,林献堂有点不悦林福打搅整个会议的行为,不过依然是那个理由,得给阿福伯面子,所以不经意地皱下眉头之后,就微笑地说:「阿福伯,这两位是?」林福把自己和王、黄两人相遇的情况稍微讲一下,当然,他必提黄潮生抱怨这个包厢的音量已经打搅到人家家眷用餐。在场的许多知名人士纷纷皱了眉头,但却也不敢说什么。大家刚刚的音量的确已经快把屋顶给掀了,人家过来抱怨也是理所当然。
不待王、黄两人自我介绍,林献堂赶紧站了起来弯腰道歉:「敝人林献堂,邀请各界好友在此共商文化界盛事,不小心叨扰到诸位,献堂感到十分抱歉,还请两位向贵眷转达我的歉意。贵包厢的一切开销,就记在我的帐下,算是我的赔礼。」
王绍屏之前才刚刚见识过台湾土豪劣绅的恶形恶状,现在体会到本土真正仕绅的谦恭有礼,还真的一时无法适应,手足无措的不知该说什么。不料黄潮生竟然冷笑一声:「林献堂是吗?是讨论文化盛事,还是密谋造反?」
黄潮生这么一说,眾座皆惊,不知来者何人。尤其是林献堂更是惊讶地看了满脸错愕的阿福伯,不知他把什么人带进来了。
正当眾人惶惶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黄潮生已经透过忘了拔下来的脑波通讯器对王绍屏说:「快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是你收服台籍菁英的最好时候,等等好好表现一番,把我们刚刚讨论的对策,拿出来当作福利发放,你的声望值会立刻满血!」
当王绍屏还在组织该怎么开口的时候,黄潮生已经决定好人做到底,帮他做好开路先锋的工作,只听他咳了两声,然后说:「咳咳!我们早就收到线报,你们这些前文协骨干在此聚会,讨论如何应付我王家,继续日据时代未完成的议会自治运动,对吧?」黄潮生不知道有台共在现场,但他对林献堂并不陌生,毕竟有段时间辅导过类似时代的穿越者,林先生喜欢干什么,坚持什么,他都一清二楚,随便猜都八九不离十。于是他大胆的睹一把,管他是不是家族聚餐,还是亲朋聚会,直接把这场聚会定义自治运动的讨论会。
没想到他真猜中了,正确一点的说,他猜中了林献堂的心思。只见林献堂支支吾吾地说:「你…你是什么人?」这句话一出来,连王绍屏都知道黄潮生赌对了。
黄潮生继续扮演黑脸的说:「我们王家对此早有规划,早就有邀请诸位商议成立台湾议会的打算。听清楚喔!是议会,完正功能的议会,不是日本总督府答应的那种花瓶式的諮议会。只不过目前局势依然动盪,我们无暇兼顾,没想到你们竟然偷偷聚会,这是想干嘛?好吧!反正大家刚好在这里,我就让我们的发言人,给大家说清楚,我们王家的规划。」黄潮生表演完,就往后一站,顺势把王绍屏推出来。
这下子王绍屏只好自己扮演主角,把刚刚和黄潮生商议的一些内容披露出来:「首先,我们王家打算在一年后正式选举台湾议会,不过这一年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第一,在议会还没成立之前,我们王家会利用日本留下的馀款和我们自筹款项,负责台湾一切战后重建与公共支出。
第二,台湾议会和未来託管行政政府,需要一套完整的基本法,来规范行政、立法、司法三权分立的基本规则,所以王家会提拨出完整经费,提供给各位遴选推举出来的代表,利用三个月,出使欧美先进宪政国家,考察议会政治以及宪法。日本那种畸形的宪政,我们就不考虑了,你们也不要提出来。
第三,一年后先选举临时议会,确立基本法之后,依法进行正式议会选举。各地方县市议会,则在台湾议会成立后,再由正式议会讨论规范。
这样大家有没有问题?」
王绍屏说完之后,现场陷入一片静默,所有人都有点精神恍惚,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深陷梦境里,无可自拔。
直到王念平闯进来,着急地高喊着:「老闆,菜来了!」王、黄两人知道这是抢食大赛的枪响信号,何况两人已经落后,于是在眾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王、黄两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林献堂呆滞地看着林福,半天才开口问道:「阿福伯,你不会是遇到骗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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