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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念头急转之间,微微弯下了腰,用一种谦虚的口吻询问道:“大人,不知下官这本折子中有何疏漏之处?”
须发半百的老者看着自己面前的年轻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曾经幽深的目光已无法抗拒地蒙上了一层浑浊的灰翳,但就算再蒙上两层、三层、无数层,他的心眼也没有跟着糊涂。
他轻而易举地就看穿了对方恭谦之下的那点漫不经心。
也难怪。
他同样漫不经心地想着。
出身富贵,仕途通畅,年纪轻轻就身居四品高位,在外地还做过一方主政说一不二,确实有本事骄傲。
“看不出来?”老者问。
徐善瑞又顿了一下,他从这句简短的话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对。他心头一凛,精神真正集中起来,他又再次看了一眼折子,飞快将事情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等确实想无可想之后,才陈恳说:“下官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老者当然发现了自己眼皮底下的这一点小变化。
还算有些嗅觉警惕。
他想着,然后笑笑,轻飘飘说:“想不明白就回去想明白。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过来。”
什么?
徐善瑞差点绷不住自己的表情,他近乎惊愕地看着自己的上官:这是在叫他……滚出去?怎么可能他怎么敢?
“还有什么事?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吗?”老者用指关节叩叩实木桌面,神色里有了些不耐烦。
“……下官知晓了。”徐善瑞顿了一下,他收拾好面上的表情,再说,“下官这就告退。”
太常寺卿“嗯”了一声,端起面前的茶杯,用盖子撇了撇水上的浮沫,一直等到徐善瑞拿着那份折子退到了门槛处,他才淡淡说:“你还年轻,又不像本官,一脚都踏进了棺材里。有些事情,本官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
徐善瑞眼皮一跳,本要跨出去的脚顿时收回来,再转身向上司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得到对方的点头之后,这才倒退着到了外边。
这一日剩下的辰光尤为难熬,等徐善瑞好不容易待到了下衙的时间,他几乎迫不及待地登车回府,找着从十年前就跟着自己的门客,将今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对方,询问意见。
那门客是个中年落地书生,科举不行,却在各个府邸衙门之间混迹过许久,很是知道一些花样。
他听得徐善瑞的话,沉吟许久,才说:“依学生之间,今日的关键只怕是在‘急’与‘不急’之上。”
徐善瑞在书房中踱步,也颇为懊悔:“这份折子上得不会错,张婕妤再往上提妃是应有之义。但既然内容不错,就是时机不对。依我想,也正如先生所说,是我的折子上得太快了。宁王在外的名声素来是贤明谦逊的,封太子大典还没有真正落实,这折子如果此刻上上去,只怕宁王是不肯落这个口实的。”
中年书生便劝道:“东主不必太过心烦。依学生愚见,李大人最后那句便是对东主的提醒之意了。既然东主的上官还肯提醒,这折子又打回来而不是递上去,事情就大有可为,我们只要将东西压一压,等到太子大典即成之后再上就一切皆成了。”
太常寺卿正是姓李。徐善瑞依旧眉头紧锁:“我担忧的何曾是这个……”话到一半便不再言语。
主客多年相处,中年书生也是颇知徐善瑞心思。
其实刚才徐善瑞说他这份折子上得太急了一些,如何又是表面上的急躁了?
宁王的名声又不是今天才传出来的,徐善瑞之所以提早上折子,便是想着能不能借着这次的机会露上那么一露,借机走入下一任当权者的心里当然依着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举动就有点得不偿失了,假设宁王为了素来自己的名声,想要毫无瑕疵的登位,而这个折子恰好在这当口撞入他眼睛里,他为了自己的名声,又要树立威望,很难说会不会抓个典型大加折腾。
要真走到这一步,对于徐善瑞来说就十分得不偿失,归根到底,他后台硬,就是毫无作为的慢慢熬,熬得也比这满朝大多数人快得多了,何苦在这风口浪尖冒出头去,叫人一浪把他给打下去?
“折子都是小事。”徐善瑞再摆了摆手,“这份这折子是要过李大人的目的。李大人截了下来,跟我说这番话,大方向上就是对我示好;但除了大方向之外,他的态度有些……”
“蹊跷?”中年书生将那形容词给补全了。
“没错。”徐善瑞轻轻点头,“若说是示好,为何语气这般糟糕?若说不是示好,那为何特意将这件事点破了叫我知晓?”
中年书生思索说:“李大人所表达的,未必全是他自己的态度。”
徐善瑞示意继续。
中年书生又解释说:“李大人年龄到了,又并无强硬后台,此时只虚应故事,熬过了最后一两年的功夫,安安生生退下去也就罢了。这样子的人是不会轻易掺合入漩涡之中的,对于他而言,不管是东主这里出事,又或者上面出事,都不是他所乐于看见的,他唯独求个安安稳稳……”
徐善瑞这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李大人这样的态度,是因为上头对我不甚满意?他一面提醒我,一面也迎合上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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