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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定下的行程不能更改,既然放出风去要上关帝庙祭拜,那个藏匿在暗处的人也预备好了,总不能叫人白高兴一场。
彼此都在等待这一天,长久以来的恩怨不妨做个了断。紫禁城到关帝庙的这一路,都预先打发人肃清了,皇帝登辂车,带领着一帮文武大臣从紫禁城出发,浩浩荡荡的队伍绵延了很远,真像是拜祭有功之臣的架势。
那座关帝庙,以前就是薛家的家庙,离薛家祖坟不远,平时供百姓烧香拜佛,到了薛家有大丧的时候便锁闭庙门,作停灵之用。因薛家这些年赫赫扬扬权倾朝野,所以围绕着这个家庙,周边也像模像样起了小小的庙会,平常有人设摊儿卖南北杂货。今儿清了道儿,所有小商贩被驱逐出去百丈远,黄幔辟出的御路外侧,十步站了一个身穿黄马褂的侍卫,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禁止一切闲杂人等靠近。
皇帝的御辇顺着直道过来,停在了山门外。太监上前打帘,高高擎起手臂供皇帝攀扶,皇帝摘了暖帽上的红缨,以薰貂围之,也算尽了一点意思。才下了脚踏,听见空中响起尖厉的鹰啸,他仰头看,灰蒙蒙的天宇上,一只海东青正盘旋着,如同在木兰围场上发现了猎物一般。
忽然轰地一声,满树飞鸟被震动,鸟翅扑簌簌扇动着冲上云霄,惊起兵荒马乱的惶恐……火铳的铳口有轻烟袅袅,隔着那层烟雾,皇帝崴下来,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第107章冬至(3)
嘤鸣在慈宁宫听信儿,坐立难安。
早前在家的时候,她母亲总说她是和尚托身的,什么都不往心里去,除了自己的生死,对什么都不上心。如今嫁到夫家,皇帝的安危牵动她的心。她想她再也做不成和尚了,她注定要在红尘中翻滚,陪着那个呆霸王一起,水里来火里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她精神一震,抬起眼朝门上瞧过去,可来的只是添炭的宫人,不由感到一阵灰心。
太皇太后和太后也是一脸凝重,到底这回的事儿是大事儿。薛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倘或能引出一个公然造反的来,就有了绝对的借口将他们斩草除根,不怕天下悠悠众口说皇帝过河拆桥,说皇帝坑杀忠臣。
当皇帝是真不容易,单单政绩出众远远不够,你要做到滴水不漏,否则将来的野史就有足够的谈资来编排你。当然笔头子在别人手上,你无法控制那些为唾沫星子而生的酸儒,但至少让自己在正史上没有污点,皇帝现在做的,正是洗清污点的事儿。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嘤鸣虽然懂得皇权的严酷和丑恶,但世上哪里来绝对干净的人?身在漩涡中心,没有一个人能独善其身,连她自己也开始动用权力,一旦尝到这种滋味后,人心就再也纯粹不起来了。
可她这会子只担心自己的男人,她坐在圈椅里,紧绷着脊背,气都提到了上半截。外头有人往来,她一次又一次张望,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她转头瞧太皇太后,“皇祖母,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太皇太后垂着眼皮,脸上神情肃穆,“别慌神,要沉得住气。你是在升平的年代入宫的,没见过最动荡的时候。那时诸王作乱,我们孤儿寡母腹背受敌,形势远比现在严峻,终归也苦熬过来了。这次的事儿不算什么事儿,该担心的是薛家,不是咱们。”
嘤鸣道是,太皇太后经历了四朝,见得太多了,仿佛世上没有什么能撼动她的意志。她就那么静静坐着,不动如山,嘤鸣看着她,心里也渐渐沉淀。隔了很久,终于见中路上有人快步进来,是董福祥回事儿来了。进门给几位主子打千儿,“回老佛爷、太后并皇后娘娘,关帝庙那头叫侍卫围得铁桶一样,压根儿进不去。奴才在外围扫听,据说先头有打火铳的声响,这会子都炸了锅了,不知道什么情形。”
嘤鸣坐不住了,瞿然站起身问:“哪里来的火铳?是外头朝里头打,还是里头朝外头打?”
董福祥说是外头朝里头,“这会子关帝庙方圆二里都包抄起来了,连只鸟儿都飞不出去。”
嘤鸣啊了声,怔忡着坐下来,喃喃自语着:“外头朝里头……外头朝里头……”
太后见她有异,忙道:“你别急,皇帝有成算,出不了岔子的。”
嘤鸣点了点头,仍旧觉得心神不宁。她也知道皇帝有成算,可面对亡命之徒,有多少意外谁又说得准呢。如今不像早前那阵子了,用箭用弓弩,百步之外能取人性命。那火铳远比弓箭厉害千倍万倍,所以她听见说有打火铳的动静,自己的腿就先软了。
正焦灼得不知怎么才好的时候,派出去的人又来回禀,说关帝庙外的包抄都撤了,但黄幔城里头的消息依旧封锁,传不出来。
嘤鸣捏着帕子琢磨,应当不要紧了吧,既然包抄都撤了,就说明那个放火铳的人给拿住了,八成是这样的……
果然这个猜测没隔多久就得到了验证,坤宁宫打发出去的人进来行礼,扬着轻快的声调说:“回老佛爷、太后及主子娘娘,奴才上那头打探,正遇见了咱们国舅爷。国舅爷怕娘娘担心,命奴才给主子们传话,说万岁爷一切都好,请主子们放心。这回拿人就像围猎,薛家老三及其同党落进了网兜里,已经就地正法了。尸首叫众臣工验明正身,确认是赫寿无疑,眼下九门提督点兵,上薛家查抄去了。”
殿里等信儿的终于都长出了一口气,只要一切平安就好。嘤鸣庆幸之余又觉得伤嗟,薛家就这么一败涂地了。原本退一万步,薛公爷死后,至少门头不会倒,即便被圈禁,至少深知还有个娘家,在她生死忌的时候,有人惦记在她灵前上一炷香。眼下算真的完了,薛家命脉断了个一干二净,皇帝就算念及薛公爷早年功勋,不诛连薛家九族,但本家也难逃厄运。连那些幼小的孩子,只怕都免不了没入辛者库的命运。
太皇太后抚胸,到这会子才显露出一点疲态来,“阿弥陀佛,上天保佑,只要皇帝安然无事就好。”
回事太监说是,“国舅爷说了,那把火铳确实是冲着万岁爷来的,当时他在二十步外的地方站班儿,眼见主子中枪,吓得肝儿都碎了。后来才知道,是一等侍卫噶尔图替了主子,那一枪也确实伤着人了,噶尔图流了满地的血,差一点儿就要了命,倘或不是有他替,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单是这样的描述,已经叫人惊出了好几身冷汗。当时皇帝的御辇里坐了两个人,登辇的是皇帝,下辇的是噶尔图,赫寿远距离击杀看不清人脸,一旦火铳点着了便是极大的动静,很快就暴露了藏身之处被围剿了。只是皇帝在嘤鸣面前没有过多提及第二天的安排,单说心里有数,让她不必担心。这种话哪里能切实安慰人,她的情绪扎扎实实大起大落了一番,眼下身上没了力气,人便有些软了。
“万岁爷什么时候回宫?”她勉力支撑着吩咐,“你再去探,要亲眼见着主子才好。”
回事太监道嗻,又打一千儿退了出去。
嘤鸣对太皇太后和太后笑道:“奴才这会儿腿肚子里还转筋呢,到底明白了皇祖母和皇额涅早前经历的变故,换了我,真不知怎么才好。”
太皇太后这时才有了笑模样,“人都是逼出来的,逆境里头别指着别人救你,一切都要靠自己。怎么熬过去呢,只有硬扛,不能慌,一慌就自乱阵脚。咱们这样的人,外头瞧着享尽了荣华富贵,可他们不知道,这份基业要经历多少大喜大悲才能守住。幸而今天有惊无险,这是你大婚之后的头一个坎儿,迈过去了,往后就顺遂了。”
嘤鸣说是,“还是奴才欠缺历练,这么点子小事儿,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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