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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他们正从一个喜剧节目的排练室走出来。那里,一位戴消防队员帽子的明星,正在用瓶子里的矿泉水喷乐队队长、女歌手和观众。
“爸爸,您可能对那个人不感兴趣,但是几百万人却为他着迷呢。他一星期拿一万五千元。”
“事情就荒唐在这儿。这比一个海军少将一年的收入还要多。”
“爸爸,这两个星期里,我见到了最出名的人。我看见了贾莱-古柏。就在今天,我又跟派尔汉小姐一块呆了两个小时。您知道吗,我还和海军作战部长一块儿吃过饭呢,就是我呀!”
“我听说了。这个克里弗兰为人怎么样?”
“他棒极了。”
“他结婚了吗?”
“结婚了,有三个孩子。”
“你们学校什么时候开学?”
“爸爸,我非得回去吗?”
“我们什么时候作过别的打算?”
“我可真要难过死了。我觉得我好象已经加入了海军。我想留下来。”他冷冷地瞧了她一眼,她就没敢再往下说了。
他们又回到她那间在克里弗兰办公室外面隔出来的小办公室。帕格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一声不响地坐在一张靠背椅里,看着她工作。他注意到她那些整齐的档案,她查对用的名单,她打电话时候的干脆劲儿,和她亲手画的一张贴在墙上的小小图表,上面记载着九月份邀请过的和预定邀请的客人,以及在纽约要举办的庆祝活动。他注意到她多么全神贯注地在工作。刚才他们在电台参观的时候,她只是马马虎虎地问了回家里的情况,对于德国只字未提,甚至都没打听一下希特勒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他清了清嗓子说:“喂,梅德琳,顺便说一下,我要去布鲁克林海军基地,到‘科罗拉多号’上去吃晚饭。迪格-布朗现在是副舰长,知道吗?就是弗莱迪-布朗的父亲。你愿意一起去吗?怎么啦?发什么愁?”
梅德琳叹了口气。“嗯,我会去的,爸爸。总之,我太难得见到您了。咱们五点左右碰头——”
“你有别的安排吗?”
“是啊,我没想到您会突然从天上掉下来。我原来打算跟一些年轻人一块儿吃晚饭,然后去看戏的。”
“什么年轻人?”
“您知道,就是我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认识的年轻人。几个作家、音乐家,一个女演员,还有几个和我一样新来的女孩子。我们一共八个人,可以说是一帮子了。”
“我敢肯定,在下级军官里也会有些眼睛明亮的海军少尉的。”
“是的,当然会有这样的海军少尉的。”
“要知道,我并不想硬拉你到什么地方去。”
“爸爸,还是您找布朗中校谈谈,我另找个晚上跟少尉们一块儿玩玩吧。咱们明天一块儿吃早饭好吗?我到您的旅馆里去。”
“很好。我猜,你的这些小伙子,这些年轻人,大概是些演戏为职业的家伙,是些浅薄的漂亮小角色吧。”
“老实说,您想错了。他们都既严肃又聪明。”
“我觉得,最奇怪的是你怎么会掉了进去。这跟你母亲和我对你的期望相差太远了。”
梅德琳乜斜了眼瞧着他说:“是吗?难道妈妈从来没对您说过,她曾经想当演员?她难道没对您说,有整整一个夏天,她曾经在一个巡回演出的音乐节目里当过舞蹈演员?”
“有这么回事。那时候她十七岁,干了件荒唐事。”
“是吗?嗯,有一次,我们在一个阁楼上,可能是在马头庄,她发现了她那把跳独舞时候用的阳伞,这是一把桔黄色纸伞。是的,就在那个挺脏的阁楼里,妈妈当场甩掉鞋,张开伞,提起裙子,把整个舞给我跳了一遍,而且她还唱了一支歌儿,叫‘中国姑娘庆-庆-查拉-娃’。我那会儿大概十二岁,可我还记得。她把脚都踢到天花板了,妈妈真是那样的,天哪,我真愣住了。”
“嗯,是的,‘中国姑娘庆-庆-查拉-娃’!”帕格说“她也给我跳过,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实际上,我们那时还没结婚。好,我要到‘科罗拉多号’去了。明天早饭以后,我就飞往彭萨科拉,去看拜伦。假使我能弄到飞机票的话,后天就回柏林。”
梅德琳离开桌子,用两只胳膊搂住他,她身上散发着甜蜜的魅力,脸上焕发着青春、健康和幸福的光采。“好爸爸,让我工作吧,求求您了。”
“我以后从柏林写信或打电报给你。我还得跟‘中国姑娘庆-庆-查拉-娃’商量商量。”
布鲁克林海军基地富于海港气氛,驱逐舰成排地停泊着,亮着红色桅灯“科罗拉多号”从舰首到舰尾,灯火辉煌,它那巨大的主炮塔的大炮,斜着瞄向前面——这一切都给维克多-亨利一种宁静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其他人只有回到自己家里,抽支雪茄、喝杯酒时才能感到。要是说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个家的话,那就是一艘战列舰。一艘战列舰是用各种钢板和各种机器,在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地方拼在一起,形成许字形状,取了许多名称,然而一所战列舰始终是海上最强的军舰。这就是说,上千种不断改变的体积、设计、推进力、装甲、武器装备、内部通讯、内部供应系统等规格;上千项的礼节和纪律约束着全体船员,从舰长直到最年轻的勤务兵,成为一个可靠的集体的意志和智慧。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腓尼基和罗马时代就有战舰,而且永远会有战舰——这是人类知识和技术的活的高峰,这是一种水面上的机械结构,为了一个目的,即控制海洋。这是维克多-亨利全心全意献身的唯一事物:甚于他的家庭,更甚于那个叫作“海军”的散漫的抽象概念。他是战列舰的人。
一九一三年,与其他的毕业生一道,他直接从军官学校上了一艘战列舰。他也曾在较小的军舰上服役过,但他是打了“战列舰”印记的人,而且不断回到战列舰上去。他的光辉的服役成绩,是他在“西弗吉尼亚号”上以炮术军官级别服役两年,在一次舰队炮击比赛中,获得了米特鲍尔奖旗。他临时想出的加快十六英寸炮弹从弹仓到炮塔速度的办法,已经成为海军的标准条例。在这一生中,他所盼望的,就是成为一艘战列舰的副舰长,然后成为舰长,然后成为一个战列舰分队的舰队司令,他不能看得再远了。他认为一个战列舰分队的司令官,就如同一个总统、一个国王或是一个教皇同样光荣。他跟着一个笔挺地疾步前进的舷门传令兵,走下一尘不染的洁白走廊,往高级军官室走去,心里寻思:在柏林度过的每一个月都是在拆他所希望的台。
迪格-布朗在“科罗拉多号”上才当了六个星期的副舰长。他坐在餐桌的头上,那么拚命地开玩笑,帕格觉得,他是想使自己和舰上的少校们,和两条杠的中尉们相处得随便一些。这样做是对的。迪格是个自高自大的家伙,会一下子就大发雷霆。帕格的作风要更单调些。他自己的幽默感有时候会变成尖刻的讽刺。作为一个副舰长,——要是他真能当成的话——他打算保持沉默,说话简短。人们会称他是愚蠢、乖僻的狗杂种。跟大家亲热、交朋友,有的是时间,但是你一上了军舰报到,就得马上工作。逢到上司是个狗杂种,特别是个有知识的狗杂种,每个人,包括自己在内,还都会迅速服从他的命令,这真是生活里一件悲哀的事情。在“西弗吉尼亚号”上,在第一面米特鲍尔奖旗在舰上的桅桁头上飘扬之前,谁都恨他。这以后,他就成了舰上最得人心的军官。迪格直接的挖苦对象,是他的通讯军官,一个身子干瘦、愁眉苦脸的南方人。最近“科罗拉多号”得到一台新的强力传声无线电收发机,能使电波以很小的角度从电离层反射。如果天气正常,可以和欧洲海上的船只直接通话。迪格已经和他在“马布尔海德号”上当轮机军官的兄弟谈过话了。那艘军舰正停在里斯本。这位通讯军官,从那时起,就通过“马布尔海德号”的无线电室,和一个在巴塞罗那的旧女友调情。三天前迪格发现了这件事,至今还拿它寻开心。
帕格说:“那么这个玩意儿的效果怎么样,迪格?汤姆说话你听得清吗?”
“啊,百分之百。真了不起。”
“你说,我能和柏林的罗达通话吗?”帕格突然觉得这倒是个机会,可以把梅德琳的情况告诉她,或许可以就此作出决定。通讯军官很高兴能借此机会不再被挖苦,立刻回答说:“舰长,我知道,咱们今天夜间可以叫通‘马布尔海德号’。接通里斯本到柏林的长途电话,可能会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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