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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撑着脑袋惆怅,“如今我愈发觉得万岁爷脾气好了。”
松格会举一反三,立刻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您昨儿夜里对万岁爷不恭了吧?”
“可不么,这都多少回了。”她一手捂住了眼睛,眼眶子一圈直发烫,吸了吸鼻子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啊……”
其实知书达理的人也有兽性大发的时候,全看时机对不对。像昨儿那个情形,松格作为一个姑娘,固然没有见识过,但主子那模样太不正常了,她心里也暗自琢磨,少不得要闹出点儿事来。才刚云里雾里地听主子和万岁爷打擂台,她隐约有这样的直觉,所以主子和她诉苦,她一点儿不觉得意外,反而有见怪不怪的坦然态度。她更在乎的是主子得逞没有,都说万岁爷脾气好了,只有被人占尽便宜隐而不发,才能得到这么高的评价吧。
松格龇牙笑了笑,“您二位就差大婚啦,胳膊折在袖子里,谁还能说您的不是吗!只要万岁爷认了,您就高高兴兴受用,这么着不好?不过话又说回来,您昨儿是怎么了?周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把奴才吓得……奴才都想往家报信儿,让老爷和福晋进来瞧您啦。”
嘤鸣摆了摆手,“别说了。”语气里颇有一言难尽的无奈。
这儿正唏嘘着,门外豌豆通传,说:“主子娘娘,寿膳房预备的龟苓膏送来了,娘娘是这会子过去,还是暂且先拿冰湃着?”
嘤鸣舌根儿都麻了,“还来呐?”
松格眨巴了两下眼睛,猛然顿悟过来,“主子,是这龟苓膏有诈?”
嘤鸣叹了口气,把脸埋进臂弯里,想了想对豌豆发话:“我今儿不爽利,就不送了。回头你和海棠跑一趟,送过去听万岁爷处置。”
豌豆嗳了声,奉命办事去了,松格讪笑着说:“老佛爷也忒着急了些儿,怎么还给万岁爷下药呢。想是瞧万岁爷子嗣艰难,这么着能多幸后宫吧。”
嘤鸣也没什么好说的,横竖万岁爷进补,六宫都高兴,自然不是为了大婚这一宗。昨儿夜里浑浑噩噩的,人总在半梦半醒之间,这会子也确实没精神了,草草梳洗完,倒头就睡回笼觉去了。
那头慈宁宫里,是到辰时收梢才得到养心殿消息的。
太皇太后问得很细致,“昨儿是谁在里头上夜?跟前有谁伺候?皇后歇在哪间屋子?皇帝呢?”
小富点头哈腰地回答,“昨儿是徳管事的亲自上夜,因娘娘身上不好,他不敢走远了,唯恐后头要再传太医。不过后殿明间里没人打毡垫,连娘娘跟前两个小丫头子都给轰出来了,就主子爷一个人在里头。娘娘住在又日新,万岁爷住华滋堂,万岁爷夜里起来好几回,上又日新瞧娘娘症候,瞧完了还回华滋堂。据徳管事的说,这一夜总有四五回,主子爷只怕昨晚上没睡踏实呐。”
皇太后听了,且觉得费思量,“我瞧是没什么,要是合了房,累都累不过来呢,犯得着来回跑吗。”
太后真是个耿直得令人头大的主儿,太皇太后瞧了她一眼,要不是姑做婆,她早不让她往慈宁宫跑了,还等到这早晚!老太太更相信前景是美好的,“他们是帝后,又不是外头寻常人家。寻常家子还讲究规矩呢,没大婚,哪儿能大明大放睡在一张床上!不过皇帝这回办得好,我很高兴,他没把人家扔到体顺堂去,可见他知道疼女人了。”
小富这回当了一趟耳报神,太皇太后是慈悲佛爷,一心只想撮合孩子,所以小富交代起来心甘情愿,“老佛爷不知道,咱们主子如今待皇后主子可好啦,奴才在养心殿伺候五六年了,还没见过万岁爷对谁上心呢。唯独这娘娘,合该是当皇后娘娘的,主子爷就对她宾服,可是怪了么!”
太皇太后高兴得很,“世上缘法就是如此,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么着也好,把人定下了,是嘤丫头,我也放心了。”
老佛爷的放心,皇太后很明白。既然每朝每代总得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这个人是谁很重要。有些不识大体的,到了高位也扶不起来,很叫人头疼。爷们儿呢,真的喜欢上一个难以更改,倘或那主儿一心谋私,还不得撺掇着皇帝干出什么世理不容的混账事儿来么。是嘤鸣,风险就小了一半儿,虽说将来少不得要为薛齐两家的处分费一番脑筋,但万事总有解决的办法。总之人选是好的,好就成了。皇帝自小没了亲爹亲妈,找见一个在乎的人搭伙过日子,将来再生几个小子闺女,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还稀图什么?
太后的脑子本不复杂,太皇太后既这么说了,她就开始忙着记日子,“今儿是什么时候来着?敬事房的册子不记档,彤簿也不好录入,咱们自己得好好记着,防着后头遇了喜,好排日子张罗起来……可有一大套的事儿要忙呐!”
太后的未雨绸缪一向做得很到位,像当初先帝爷走得急,一场大疟疾也就十来天光景。当时先帝躺在床上,精神头尚可,还能招臣工商议朝政事务呢,她去瞧了一回,发现先帝说话有上痰的回音,她就觉得不好。后来事儿出来,所有人措手不及,谁能想到春秋正盛的皇帝就这么走了!宫里乱了套,要白布只能上外头采买,要棺木,压根儿没有现成的。太皇太后也没了主意,太后这时发挥了定海神针般的作用,不慌不忙拿出了预先准备好的装裹,让人伺候先帝换了衣裳。那是她花五个昼夜一针一线赶出来的,两只眼睛熬得血红。别人以为她是哭坏的,都来宽解她看开些儿。她叹了口气,心说她和先帝虽不对付,总归夫妻一场,先帝最后是穿着她的手艺走的,她哭不出来,尽了意思,也对得起死鬼了。
如今要迎小人儿,就算那小人儿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猫着呢,她坚信会有,先筹备起来总错不了。太皇太后知道她每天闲得发慌,得找点事儿干,也由着她。但首要一宗,等嘤鸣来了先确认一回,这个是顶要紧的。
今儿宫里裁秋衣了,内务府搬了几十匹缎子来,因皇后还没大婚,头所殿不过是暂居,因此面料花式全送进了慈宁宫。下半晌太皇太后命人请了皇后来,让她自己挑好缎子,以便筹备大婚后的穿着。
嘤鸣对那些衣服首饰并不十分看重,随意挑了几匹素缎,交织造局做绣花样子。太皇太后有个习惯,申时当间儿传果桌用果子点心,她和太后喝茶吃茶点,皇后就捧着她的玉盏子,专心致志用她的酥酪。
太皇太后先还扯闲篇,说从皇帝那里听来了一件气人的事儿,天干一旗有个佐领殁了,还没过头七呢,家里太太就给逼得嫁了人。倒不是佐领家有人难为,佐领那支的亲戚全没了,儿子才六岁。佐领太太年轻没主意,娘家哥哥愿意来张罗,以为再好不过。结果天杀的舅老爷使坏招子,尽劝姑奶奶改嫁,打算留下外甥当幌子,就要霸占佐领的家业。
“世上还有这号人,真是狗见了都摇头。那些开宝局,干下流营生的倒有杀孩子卖妈妈的心,怎么至亲骨肉也这么着呢!”
太后听了这席话,心里怅惘起来,“孤儿寡母的,要在世上存立多难,想当初咱们也是这么过来的。老佛爷忘了,早前的几位王爷,可比那个狗摇头舅老爷厉害多了,咱们走到今儿多不容易!”
太皇太后赶紧说是啊,“皇帝不容易,该着有个知冷热的人才好。”
嘤鸣听在耳朵里,就知道这一套话兜兜转转的,最后要按到她头上来。她搁下金匙笑了笑,预备太皇太后发问。
果然老太太发话了,“嘤鸣啊,昨儿夜里留宿养心殿了?”
嘤鸣赧然,这事儿说来很没脸,计较龟苓膏里加没加东西也很多余,毕竟寿膳房就不是给她预备的。她只有嗳了声,说:“奴才昨儿身上不好,主子爷体恤,没让我回西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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