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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其实早该叫醒我的。我真无事了。再若因我耽搁下去,我实是无地自容。”
他的眉间浮起一层压制不下的懊恼之色,语气坚定。
絮雨看他着急得很,脑门好似都冒汗了,只好随他。正要走,忽然又想起来,问跟上来的婢女,驸马是否进过食,听婢女说贺阿姆方才叫他吃,他不吃就出来了,便叫先去用膳,自己不急。
“我确实不饿,也吃不下。还是请公主出发吧!”
裴萧元固然不似承平那样以流连花间为乐,但又不是真的只是十几岁的不知事少年郎。
光是来京城后的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就遇到各卫里好几个子弟成亲,被好事之人在背后盯着的事。洞房次日,莫说夫妇出新房的时辰,便是肩臂有无相碰、眼神有无相交,甚至,连新妇走路的姿势,都会被拿去条分缕析,据此来判断新郎新妇昨夜洞房里的隐秘,押注二人是否水乳交融顺利成事。
普通卫中子弟成婚,尚且如此,何况是他。恐怕不知有多少人,一早都在看着。他岂不知自己已是犯下大忌,眼见日头又要到头顶了,深怕流言起来,恨不能立刻插翅飞入宫里去,便再次催促。
絮雨看他一眼:“平常也就算了,你身体还没好,怎能不吃东西就出门去?况且迟都迟了,也不争这片刻功夫。你放心,已经和阿耶说了,他不会怪罪的!”
她说话时眉眼纯净,真的是半点也没想往歪处去想。裴萧元一时无奈,又自惭脑中泛出的那些龌龊念头,正无言以对,此时贺氏匆匆送上一碗酥乳花餤,他忙接过,当场立着,几口吃完。
“请公主上路。”
絮雨这才吩咐出发。杨在恩松了口气,忙呼人预备出行。众家奴和驸马府里新配的护卫们早都在前堂等候着了。青头也早从驸马府的奚官那里牵来金乌骓,亲手特意为郎君换上一副崭新的镶金辔头和鞍鞯,这些自然也是公主的嫁妆,随后翘首等着。
裴萧元随絮雨来到永宁宅的大门外,扶她踩了只金平脱上马杌坐进车,再将她曳剩在外的一片裙幅也捧起,一并收入车内,整齐地拢到她的足下,随后正要替她关上车门,忽然听她邀自己一起坐车。一愣,便知她是被昨夜自己发虚昏倒给吓怕了,担心他今日骑马撑不住。
他飞快看了眼周围,左右至少几十邻人已在附近聚着了,眼全都看着这边。也不知当真,还是裴萧元心虚,总觉众人脸上笑意另藏意味。
本来出门这么迟,就已够引人注目,再弃马随她坐车的话,还不知会引来怎样的猜测和议论。
莫说经过一夜休息,今早他自觉体力确已恢复许多,便是真的还如昨夜那样虚弱,爬,也要爬上马背,自己骑马走完这段路。
他恭声婉拒,随即闭了车门,从青头手里接过马鞭,上了马,在何晋以及一众护卫的仪仗当中,护着公主香车出坊门,往北行去。其间受街道上无数人围观、私语、指点的那种窘迫不可言表,然而他又不能有半点外露,只将神色端得更为严整,双目平视前方,一路强忍,终于抵达皇宫。
皇宫门前,诸黄门侍郎、通事舍人以及尚仪、女官,皆早早各立其位,等着迎接公主和驸马入宫,谁知足足等了半日,个个腰酸腿软口干舌燥,才终于等到了人,忙都上来拜见,随即引着二人往宫内去。
第98章
与昨日为公主举行婚仪用太极殿以表隆重和庄严不同,今日皇帝是在他日常起居的紫云宫东殿内接见公主驸马、受二人拜谢的,以表天家也如寻常人家一样,有慈孝天伦之亲。
但显然,这只是一个美好心愿罢了。座上的皇帝对着驸马之时显出的脸色,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在公主和驸马入殿,新婚的年轻夫妇并肩双双向着皇帝行过拜礼,皇帝命二人起身并赐座后,眼睛就一直落在他女儿的身上,从她的头看到脚,又从她的脚看到头,那怜爱关切又夹杂着几分无奈酸楚的目光,令人难免生出一种错觉,好似皇帝在公主昨日出嫁前已数过她的头发了,此刻便在检查,看她一夜过去,究竟有没少掉一根头发丝儿。
而对着驸马,那位此刻正端坐他眼皮子底下的大活人裴家郎,他老人家却似压根儿就没看见。直到驸马从座上起身,向他再次下拜,负疚地为今早之事向皇帝请罪,他才好像刚留意到对方存在,目光扫过裴萧元的脸,从鼻孔里嗯了一声,含笑道:“无妨,也不过就迟了半日而已。”
说完,也不叫人平身,自顾转向一旁的赵中芳,像是闲谈,又像有感而发地叹:
“如今的年轻儿郎啊,不得了!看着是勃昂孔武,有擒龙缚虎之能,只也未免忒娇贵了些,略略有个头痛脑热,天都要塌。想当年,朕在平叛之时,当胸中箭,然而军情紧急,容不得朕歇气,不过叫军医草草拔了箭,上药止个血,朕便立刻又上马现身在了将士面前,继续领着他们冲锋陷阵,这才稳住军心,一鼓作气,拿下当日战事。这若是换成如今的儿郎子,可如何是好?不歇上三两个月,再把新妇也接来照顾他一番,朕看是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赵中芳满面尴尬,看驸马依旧跪地俯身,将头深深地低垂下去,一动不动,慌忙掩饰地咳了一声:“陛下当年身先士卒,三军皆服,裴驸马想必对陛下也极是敬慕,自会以陛下为效。陛下安心,驸马与如今那些只识斗鸡走马的纨绔子弟,想是不一样的。”
“赵中芳你是老糊涂了吗?何故要提驸马?朕自然不是在说驸马!朕就随便说说而已!”皇帝用强调的语气,打了声哈哈。
絮雨实在看不下去父亲的刻薄,出声将仍侍立在殿内的宫监等人全部打发了,剩赵中芳一个,随即来到沉默着的裴萧元的身旁,要将他从地上扶起,却觉他身形如岩峰般坠沉,自己根本扶不起来。显是没皇帝发话,他自己是不肯起身的。
她放弃了,跟着也跪在他身旁,将他前日傍晚于渭水边遇刺受伤一事说了出来。
“他谁也不说,强撑了一天,是昨夜实在撑不住,才被我发现,今早便迫他多休息了半日。否则他是绝不愿迟半刻的。原本我还想着今日作罢,不用他入宫了,他却不肯,执意要来。”
“阿耶你什么都不知晓,就只会欺负人!”她心疼裴萧元,言语自然也冲了几分。
皇帝此时却顾不得女儿和自己说话的语气了,他看着跪在面前的那年轻人,略带几分惊异地沉默了下去,片刻后,朝老宫监望去。赵中芳迫不及待地跛行至裴萧元身边低声道:“驸马快起吧!陛下叫你平身了。”一面说,一边扶他。
裴萧元向着皇帝再次叩首,这才站了起来,又被老宫监催促着坐了下去,听他询问伤情,要传唤太医来,忙说昨夜公主已为他叫胡太医看过伤了,今日已无大碍,无须再叫太医。
“胡太医是验毒看伤的好手,有他给驸马看了,应当无须过于担心。但驸马自己还是要多加休养,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万万不可仗着年轻身强体健,便不当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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